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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点聚焦 |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

北京时间2021年10月7日19时,瑞典学院宣布将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坦桑尼亚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Abdulrazak Gurnah)。在此之前,国内读者鲜少听过这个名字,他的作品中仅有两部短篇小说被翻译成中文。实际上,古尔纳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已经创作了10部长篇小说,若干篇短篇小说,还发表有不少学术论文、专著、文集。


古尔纳是现代非洲第一代作家的代表,此前国内学者就已经关注到他并展开了研究。卢敏认为古尔纳的作品特色鲜明,最为突出的是他的作品所体现的广阔世界性,这也是古尔纳获得诺奖的主要原因。张峰对古尔纳的研究关注他游走在边缘与中心之间的流散写作,认为古尔纳的创作展现了非洲移民在流散中的痛苦与迷惘。黄培昭指出记忆是古尔纳作品中最重要的主题,他的作品记述的是离开乃至失去故乡后对昔日过往的记忆和怀念,以及由此产生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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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敏 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三级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英语师范专业负责人,主要从事英语文学教学和研究工作。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贝西•黑德文学艺术思想研究”、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非洲英语文学史”子课题“北部及东部卷”等6个国家级和省部级项目。代表性著作《美国浪漫主义时期小说类型研究》《19世纪美国家庭小说道德主题研究》《美国文学经典研读》《西方文论思辨教程》等9部,译著《周末葬仪》,在《外国文学评论》《外国文学研究》《当代外国文学》《国外文学》《文艺理论与批评》等A&HCI、CSSCI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40余篇。现任上海市外国文学学会常务理事。

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文学创作的广阔世界

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结果一宣布,国内各大媒体就纷纷转发消息,但是坦桑尼亚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Abdulrazak Gurnah)的名字多少还是让国内媒体和学界有点惊诧,国内正式出版和发表的相关资料太少。当记者问到如何看待古尔纳获得诺奖这件事,我很自信地说,“意料之中”。在他获奖的众多原因之中,我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古尔纳作品展现的广阔世界,这也是非洲作家赢得世界读者的特点和优点之一,对中国文学走出去有重要借鉴意义。


古尔纳是学者型作家,作为英国肯特大学(University of Kent)的教授,他的创作和他本人的难民经历、求学经历、高校教学和研究工作密不可分。他是一位多产的作家,从1987年到2020年共出版了10部长篇小说,若干短篇小说,还有不少学术论文、专著、文集等,他还是英国文学杂志《旅行者》(Wasafiri)的编辑,也做过布克奖(Man Booker Prize)评委。国际学界对他作品的评论文章也很多。


古尔纳虽然长期居住在英国,在英国大学执教,但是他一直保留坦桑尼亚作家的身份,这个身份和他的创作内容始终是吻合的。古尔纳属于现代非洲第一代作家且没有改变国籍,他的作品价值和对非洲的真挚感情是不容怀疑的。要理解古尔纳的作品,需要了解坦桑尼亚沧桑的历史、革命的痛楚、悠久的阿拉伯文化、斯瓦希里文化和印度洋文化,这对国内读者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东部非洲历史文化的复杂性和语言的复杂性是目前我们做研究正在攻克的难点。


古尔纳的作品有鲜明的特色。从创作内容来说,一方面,古尔纳是站在远离故土的角度,通过回忆和研究的方式来描写故土;另一方面,非洲难民在英国的经历充满屈辱、挣扎、成长和自我认识,期间有隐匿背景和编造过去的无奈之举,而作品中非裔主角的成长和自我认识又是在对故土的回望中获得的。


古尔纳的第一语言是斯瓦希里语,虽然斯瓦希里语在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就有书面语了,但是在他成长的岁月里,由于社会经济的落后、战争等问题,他没有接触到用斯瓦希里语写的称得上有文学性的作品。随着坦桑尼亚社会的发展,如今斯瓦希里语文学也取得很大的进步和成果,但是相对而言,斯瓦希里语的读者数量无法同英语读者数量相比,影响力有限,古尔纳用英语讲述的坦桑尼亚故事便凸显而出。古尔纳18岁到达英国后,发现丰富的英语文学作品,通过大量的阅读,他开始尝试用英语写作,但并没有明确的创作目的,只是通过创作不断理解过去无法理解的经历并由此成长起来。因此他的很多作品都属于成长类小说,并且主角都是男性。


《多蒂》(Dottie,1990)是个例外,讲述了在20世纪60年代,生在英国伦敦的黑人女孩多蒂在英国社会的歧视中挣扎谋生、寻找自我的故事。多蒂的名字很长,多蒂•巴杜拉•法蒂玛•贝尔福(Dottie Badoura Fatma Balfour),除了和妈妈共享的名字“多蒂”外,其他三个名字都是她自己选的,其中巴杜拉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中国公主巴杜拉,是美的象征,法蒂玛是著名的肚皮舞者,贝尔福是为了公开表达她对《贝尔福宣言》的反抗,该宣言是英国政府赞同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国家的公开保证。女主角的名字是反映古尔纳作品广阔世界性的一个小例子。


最后,古尔纳笔下的英国已不再是纯粹的盎格鲁—萨克森人的英国,而是容纳越来越多移民的国家。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文化的人汇聚在英国,尤其是伦敦,使之成为无所不包的大都会。而这个大都会不仅是现代文明精华的聚集地,也是众多难民的栖息地,有着贫穷、肮脏、歧视、犯罪的灰暗底色。对大都会社会各层次的亲历、体验、理解和认识是古尔纳作品广阔世界性的又一体现,这也是赢得国际图书市场的非洲文学共有的特征之一。


本文摘自:卢敏,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文学创作的广阔世界,中国作家网,2021-10-9。感谢授权转载。因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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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峰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博士、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英国剑桥大学英文系访问学者,研究方向为当代英国小说、流散文学、西方文论,已出版专著2部,主编或参编著作、教材6部,发表论文20余篇,主持、参与完成国家社科、教育部人文社科及校级社科项目6个。


注:张峰使用的是“格尔纳”的译名,此处不做改动。

游走在中心和边缘之间

——阿卜杜勒拉扎克•格尔纳的流散写作概观

格尔纳从1987年起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已出版八部长篇小说,作品主要以殖民主义及流散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和身份危机为题材。英国文学评论界对格尔纳的创作赞誉有加,认为他既有奈保尔的锐利文风,又有本•奥克里的诗性语言。在他的小说中,读者不难发现一种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出于对非洲故土的某些不尽人意之处感到不满甚至痛恨,流散者们希望在英国找到心灵的寄托;另一方面,由于非洲文化根基难以动摇以及英国社会的排外,他们又很难与英国的文化和社会习俗相融合,因而不得不在痛苦之余把那些埋藏在心灵深处的记忆召唤出来,不停地在现在与过去、现实与回忆之间协商,试图找到一种平衡。


格尔纳的前三部小说:《离别的记忆》(Memory of Departure1987)、《朝圣者之路》(Pilgrim's Way1988)、《多蒂》(Dottie1990)从不同的叙事视角记录了移民在英国的经历,探讨了迁移到一个新的地理和社会环境对人物身份带来的影响。在《朝圣者之路》中,穆斯林学生达乌德从坦桑尼亚来到心目中的“圣地”英国后,却失望地发现自己必须面对一种以地方主义和种族主义为特征的文化,不得不在对非洲的记忆中寻求安慰。

(《天堂》,图片源自Yandex)


第四部小说《天堂》(Paradise1994)被普遍认为是格尔纳的代表作。故事发生在一战期间的东非。当时的东非遭到欧洲殖民列强全面瓜分,英国殖民者驱逐当地土著居民,德国人则计划修建一条跨越东非大陆的铁路。为了偿还债务,小说的主人公尤素夫十二岁时被父亲卖为契约劳工。对此,年幼的尤素夫并不知晓。他被送到“叔叔”——富商阿布达尔•阿齐兹的店里干活,受尽了剥削和奴役。此后,尤素夫跟随叔叔的商队到处游弋,在长达八年的商旅生活中,从乡村来到了海滨城市,从简朴的生活方式转换到城市商人的复杂生活方式,从一个孩童成长为一个青年。他目睹了部落争斗不断、迷信盛行、疾病肆虐、奴隶贸易猖獗的非洲,亲身体验了残酷的社会现实和世态炎凉。他认识到了主人和仆人、商人和村民、伊斯兰教和万物有灵论之间的复杂关系,目睹了殖民主义带给非洲人的灾难。《天堂》既是一部关于尤素夫的成长小说,又是一部从非洲人的视角讲述非洲殖民化历程的历史小说,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欧洲中心主义意识形态书写的非洲历史。小说的题目颇具讽刺意味,评论界常常拿《天堂》和约瑟夫•康拉德的《黑暗的中心》作比较,把前者视为对英国文学经典文本的后殖民反写。

(《令人羡慕的宁静》,图片源自Yandex)


第五部小说《令人羡慕的宁静》(Admiring Silence1996)描述了一个夹心人的痛苦,他夹在两种文化之间,每一种文化都因为他与另一种文化的关联而否认他。主人公兼叙事者是一个无名的非洲大学生。为了躲避政治迫害,他逃离了家乡桑给巴尔岛来到伦敦一所中学教书。后来,他娶了一位英国妇女并有了一个女儿。这个看似温暖、浪漫的故事其实隐藏着焦虑和不安。他必须面对来自白人的种族歧视以及自己融入英国社会的矛盾心理。为了让别人更多地了解自己,他不停地创作文学作品,希望藉此确立自己的身份。在英国的二十多年里,他与家乡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像一个难民一样在英国寄人篱下。二十年后,坦桑尼亚的政治气候发生了变化,他得到了一个重返故土的机会。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次回归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家乡成了一个外来人。通过这次回乡之旅,他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他不再属于坦桑尼亚,也不可能完全融入英国社会,只能作为一个“流放者”在英国和坦桑尼亚两种文化的夹缝中求得生存空间

(《海边》,图片源自Yandex)


第六部小说《海边》(By the Sea2001)讲述了20世纪末从桑给巴尔来到英国寻求政治避难的中年人萨利赫•奥马尔的遭遇。他一抵达伦敦的机场就遭遇了来自英国人的歧视和排外。后来他因未能提供寻求避难的理由而遭拘留,移民局官员用检查行李的机会偷走了奥马尔最珍贵的财产——一个装香料的桃花心木盒子,象征性地剥夺了他对故土的记忆。他就像一艘无舵的小船,飘荡在英国的海面。与殖民主义时期欧洲人旅行书写中塑造的非洲形象不同,《海边》从非洲人的视角讲述自己的故事,并向读者展示了一个“他者”视域中的英国

(《抛弃》,图片源自Yandex)


第七部小说《抛弃》(Desertion2005)讲述了几代人跨越种族与文化的爱情悲剧。通过讲述遭受禁戒的爱情故事,《抛弃》对爱情、种族、帝国的本质进行了严肃质询,对殖民主义给人们带来的影响进行了深入探究。

(《最后的礼物》,图片源自Yandex)


第八部小说《最后的礼物》(The Last Gift2011)延续了移民主题,但与前几部小说不同的是,它聚焦于移民经历对移民自己及其后代的影响,用细腻的笔触展现了种族中心主义带来的身份危机,引发了人们对当代英国社会现实的反思。


总的来说,格尔纳的小说主要讲述了非洲移民的故事,深入解析了他们面对当代社会普遍存在的殖民和种族主义余孽时所遭受的痛苦与迷惘,用异化的人物性格映射了当代英国社会的脆弱一面。移民作家对英国的矛盾态度经常以创作形式上的偏离表现出来。在格尔纳的小说中,时空中穿梭往来的碎片般的故事取代了传统的线性叙事,而这种断裂恰如其分地表现了那些处于错位、流散状态中的人物的生活状态。在全球化背景下,流散的意思不仅是犹太人的亡国、离土和飘零或因人口贩卖带来的强迫移民,更重要的是指代一种跨国流动现象,它包括多方向的文化迁徙和混杂,以及占有不同文化空间的能力。这种流动具有世界性的文化意义,构成了一种连锁、互动的全球性文化与社会关系。流散是一种游走在中心和边缘之间的文化位置,它既不依赖于中心,也不固守边缘。借用霍米•巴巴的话来说,这种以“混杂性”为特征的“第三度空间”隐含着一种认识论优势,一种“既在内、又在外”的双重视角,它提供了一种颇具创造性和颠覆性的书写空间。


本文原载于《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12年第3期,2021年10月8日在《外国文学动态研究》公众号发布,感谢编辑部授权转载。因篇幅所限,本文有所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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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培昭 上海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系硕士,2002年开始在人民日报社国际部工作,先后被派驻人民日报埃及分社、英国分社和中东中心分社(开罗)任首席记者。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曾合著出版《从孩子王到立国之父》《当代阿曼苏丹国:社会与文化》《圣地行》《中东:时间的风景》《七千年古韵:埃及》等著作。现为正高职称,研究方向主要是中东、非洲地区的文学、文化、语言、社会等。

记忆,永远是古尔纳笔下重要的主题

1948年12月20日,古尔纳生于非洲东海岸印度洋上的桑给巴尔岛,他父亲是也门哈德拉毛地区人,后来为躲避战乱,举家移居到了桑给巴尔(现属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当时桑给巴尔被英国占领,坦桑尼亚还没有独立建国。因此,学术界对古尔纳究竟是哪个国家的作家存在争议。鉴于古尔纳是也门人后裔和他身上的阿拉伯血统,一些学者认为他是阿拉伯作家,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认为他是坦桑尼亚作家,或者确切地说是阿拉伯裔非洲作家。


1980年至1982年,古尔纳在尼日利亚巴耶罗大学卡诺分校担任讲师,之后转到英国南部的肯特大学深造,并于1982年获得博士学位。古尔纳后来一直是肯特大学英语系的教授,不久前刚退休。古尔纳的主要学术兴趣是研究后殖民问题,特别是关于非洲、加勒比地区和印度的论述。


 “这是一个包含着许多故事的故事,它们也许并不属于我们,却作为我们生命长河的一部分,捕获我们的心,并永远留存在我们心中。”有评论指出,古尔纳2005年创作的小说《抛弃》(Desertion2005)中的这句话,一定程度上正是他对自己作家使命的一种宣言和陈述。


事实上,从父辈始自阿拉伯半岛也门哈德拉毛地区的迁徙,到自己出走桑给巴尔只身移居遥远的英伦,移民的身份总是与古尔纳如影随形,相伴左右。他拒绝所谓“后殖民主义作家”的标签,却对自己移民、难民的身份充分认同、高调接受。正因为如此,离开乃至失去故乡后对昔日过往的记忆和怀念,以及由此产生的隐痛,便成为古尔纳几乎贯穿始终的创作主线和重要母题。对此,瑞典学院的评语中也写道:“记忆,永远是古尔纳笔下重要的主题”


古尔纳的一些作品曾多次入围英国布克奖。在这些作品中,古尔纳结合自身移民和难民经历,创作了一系列以殖民前后的东非和英国为背景的故事,聚焦于主人公的身份认同、种族冲突、社会和文化疏离、性别压迫及历史书写等主题,追思无法回去的家园,用文字拼拾记忆的碎片,寄托对故国的情思,以精心塑造的主人公描述自己在两重文化夹缝中生存的尴尬境况。“他的记忆破碎了,但努力使其变得完整”。可以说,古尔纳的作品,几乎每一部都是“从个人鲜活记忆出发所炼就的民族史诗”


今年早些时候,在接受非洲一家网站采访时,古尔纳谈到,在他最近的新作《来世》(Afterlives2020)中,他试图阐明人们受到战争和殖民主义的影响,以及由此遭受的苦难和悲伤。古尔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周围都是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他们会谈论这些经历。”“这些记忆一直伴随着我,我需要的是有时间把它们组织成这个故事,我的学术作品也塑造了它。”古尔纳指出,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他一直关注离散、身份和归属等问题,“体验归属感和不归属感有不同的方式”。


除了长篇小说外,古尔纳还创作短篇小说集和散文等,并编选有关非洲的论文随笔。在他的散文和小说中,古尔纳试图揭示“殖民主义是如何改变世间一切的,经历它的人仍然在受这种经历及其创伤的影响”。有评论指出,古尔纳作品中的人物大多会创造一种新身份来适应新的社会环境,却仍旧深陷于现实生活和过去经历的纠葛之中,为此,他力求寻找到某种平衡


本文原载于“国际范儿”微信公众号,感谢编辑部授权转载。因篇幅所限,本文有所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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